第九章 女王的神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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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本已微显富态的女王陛下,明显的御容清减了,连眼圈的皮肤,也黯淡了许多——当然,也可能有一点错觉杂在里头,毕竟,女王陛下目下一袭黑衣,不施脂粉,不戴珠翠。 不过,黑眼圈里的眸子,依旧明亮。 海伦娜公主跟在母亲的身后。 阿礼国和劳伦斯先后上前,单腿跪下,右膝着地,轻吻女王陛下的御手——或者说,轻吻那只包裹御手的黑纱手袜。 德比伯爵和亚特伍德,则只是俯致意——女王陛下不喜繁文缛节,阿礼国和劳伦斯去国万里,难得入觐一次,仪注上头,不能不隆而重之,德比伯爵和亚特伍德两个,见天儿的呆在伦敦,入觐的机会多得是,仪注上就简而略之了。 女王落座,然后“赐座”,德比伯爵四人坐下之后,海伦娜公主也在母亲身旁一张打侧摆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作为女王陛下的私人秘书,海伦娜公主负责会议的记录,以及在必要的时候,“端茶送客”——入觐的大臣,不是没有啰里吧嗦、没完没了、死皮赖脸不肯走的。 女王的目光,从四个臣子的脸上,缓缓掠过。 目光清亮平和,似乎并没有什么咄咄逼人之处,但看到谁,谁的心头,便不由微微一颤。 最后,女王的目光,落在了德比伯爵身上。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略带讥嘲的笑容。 “伯爵,您的装束,似乎挺特别的。” 德比伯爵晓得女王指的什么,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丝巾,不慌不忙的说道:“抱歉,陛下,我晓得我的领巾打的不大好,不过,没有法子,我的年纪大了,手上不大听使唤了,唉,只好马马虎虎对付过去啦。” “您有仆人呀!” “陛下,”德比伯爵说道,“我不能让男仆来替我打领巾——男人的手伸到我的脖子上,我可受不了!我也不能让女仆——尤其是年轻的女仆——来替我做这个事儿,那就更加受不了了!——心脏受不了啊!” 女王一笑,“算了吧,伯爵!您其实就是开始不修边幅了!以前,您是多么注重仪表的一位绅士啊!” “呃……” “您不要误会,”女王说道,“我没有任何指责您的意思,事实上,我还很羡慕您——现在的您,多么洒脱、多么自在啊!” “呃……惭愧!” 包括德比伯爵在内,几位入觐的重臣,都没有想到,居丧的女王陛下,还有开玩笑的心思? 还以为——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兆头。 还有,阿礼国心想,这个玩笑,既是女人的玩笑,更是君主的玩笑、政治家的玩笑——德比伯爵年事已高,就像那条松松垮垮的领巾一样,在政治上,许多事情,他都不持定见,无可无不可了。 深陷丧夫之痛的女王,虽然离群索居,但是,很显然,她并没有丧失对于政治和臣子的敏锐的洞察力。 这时,海伦娜公主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各位大人,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德比伯爵也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他没有说话,而是把头微微的偏向了三位同事。 这个动作,清楚的表明,他不是今天入觐的主角。 “陛下,”阿礼国开口了,“请恕我冒昧——听说,陛下正在替露易丝公主择婿?” 女王和海伦娜公主的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消息传的真快,”女王淡淡一笑,“都传到中国去了?” 微微一顿,看向劳伦斯,“如此说来,这个消息,也传到印度去了?” 劳伦斯颔,“是的,陛下。” 女王的目光,回到阿礼国身上,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爵士,露易丝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该替她考虑终身大事了。” “陛下,您真是一位尽心、尽力、尽责的母亲。” 先恭维了女王一句,顿一顿,阿礼国继续说道,“我们听说,露易丝公主未来的夫婿,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丹麦王储弗雷德里克亲王,一个是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陛下的侄子、阿尔伯特王子?” 诧异的神情没有从女王的脸上消失——事实上,她更加诧异了。 今天四位重臣联袂入觐,难道是为露易丝的婚事而来? 可是—— 关他们什么事儿呢? 并不是说臣下不能就公主的婚姻表意见,事实上,王子、公主的婚姻,和国家外交大政密切相关,从来就不是王室一己的私事,重臣们当然可以、也必须有所献替。 可是,一般说来,正式面对面对女王有所献替的,只该是相和外交大臣,驻华公使、印度总督,这一类负责海外事务的官员,是不会对此直接进言的——王子、公主的适婚对象,都在欧洲各国王室之中,并不关海外的官员们的事儿啊! 对了,坐在德比伯爵旁边的亚特伍德,官居殖民地大臣,也是负责海外事务的。 “正主儿”外交大臣古丹雷,反倒没有参加今天的入觐。 至于德比伯爵,他虽然到场了,但很明显,他这个相只是个“带队”的,并不是今日入觐的真正主角。 怪了。 “是,”女王平静的说道,“不过……嗯,这两个人选,其实是出于露易丝的嫂子和姐姐的推荐,亚历山德拉推荐了弗雷德里克亲王,维多利亚推荐了阿尔伯特王子。” 啊,其中还有这么一层关节,有点儿意思! 四位重臣都是一等一的人精,马上便反应过来了—— 亚历山德拉,威尔士王妃,露易丝公主的长嫂——她是丹麦公主,她推荐的丹麦王储弗雷德里克亲王,正是她自个儿的亲哥哥。 至于露易丝公主的长姊维多利亚公主,嫁的是普鲁士的腓特烈王储,她推荐的阿尔伯特王子,乃是老公的堂兄弟。 嘿,有趣。 “陛下,”阿礼国说道,“威尔士王妃和维多利亚长公主情谊可感,可是,恕我直言,弗雷德里克亲王和阿尔伯特王子两位,似乎……都不能算是露易丝公主的佳偶。” “哦?”女王的秀眉,微微一挑,“怎么说呢?” “陛下,”阿礼国说道,“丹麦并非帝国在欧洲大6外交的重点,王室成员中,有一位丹麦公主,已经足够了——” 顿了一顿,“最重要的是,露易丝公主如果嫁到丹麦,一定会引起普鲁士的疑忌——普、丹之间,两度因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大打出手,第二次石勒苏益格战争,不过只过去了三年多。” 再顿一顿,“普鲁士为帝国在欧洲大6连横之重点,如果露易丝公主的婚姻,引起了普鲁士的疑忌,以我的浅见,似乎……得不偿失。” “嗯。” “至于阿尔伯特王子——” 顿了顿,阿礼国说道,“维多利亚长公主嫁给了普鲁士的腓特烈王储,爱丽丝公主嫁给了黑森和莱茵大公的继承人路德维希王子——都嫁给了德意志人,因此,我以为,短时间内,我们似乎不需要再把公主嫁到德意志去了。” “这……” “陛下,”阿礼国说道,“我是驻华公使,我在中国听到一句俗语,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过犹不及’。” “过……犹不及?” “是的,陛下。” 女王沉吟片刻,说道:“爵士,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对于露易丝来说,弗雷德里克亲王和阿尔伯特王子两位,确实都有这样、那样的不合适——” 阿礼国、劳伦斯、亚特伍德,一起面露喜色。 可是,神转折马上就来了。 “事实上,”女王平静的说道,“经过深思熟虑,我已决定,不在国外为露易丝择婿——她的丈夫,将是一位英国本土的贵族。” 四位重臣大吃一惊。 海伦娜公主也微微的张着嘴,一脸惊愕不置的模样。 要明白大伙儿为什么如此吃惊,就得先了解这样一个事实——自从亨利八世的妹妹玛丽公主嫁给了萨福克公爵布兰登之后,大英帝国就再也没有一桩获得官方承认的公主和英国本土贵族结合的婚姻了。 玛丽和布兰登的联姻,可是一五一五年的事儿——迄今已经三百五十余年了。 而且,玛丽还是再谯。 玛丽原本是法王路易十二的王后,成婚不足三个月,路易十二便挂掉了,做了寡妇的玛丽,不合爱上了老哥派来奉迎她归国的布兰登;布兰登呢,就更不必说啦——彼时,玛丽可是有“欧洲第一美女”之称呢! 于是,**,翻云覆雨。 之后,两人山盟海誓,秘密成婚。 此事引了轩然大波。 枢密院大声嚷嚷:未经国王允准,私娶公主,份属叛国,依律当斩! 幸好,亨利八世一向疼爱妹妹,布兰登又素为其信用,在红衣主教沃尔西的斡旋下,玛丽和布兰登夫妻倆在被处以巨额罚款后得到了特赦。 这是特例之中的特例,如果玛丽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这个事儿,就根本不用想了——国王再疼爱妹妹,布兰登再为国王信用,他那颗脑袋,也是保不住的——不上断头台,也得上绞刑架。 阿礼国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女王的这个决定,自然不是听了自己的“献替”之后才萌生的,而是早有计划,难道,弗雷德里克亲王和阿尔伯特王子什么的,是抛出来掩人耳目的? 拿中国人的话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连海伦娜公主也瞒过了?——海伦娜公主的表情,应该不是扮了出来,配合母亲做戏的。 可是,把露易丝公主搁在国内,为的什么呢? 事出意外,措手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