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南顾楼
一座江湖,十二州,英雄好汉与魑魅魍魉齐聚,熙熙攘攘,烟火红尘。 在两国交战面前,这座江湖水很浅,以至于很多蛰伏在水底的老鳌被搅的不得安宁,惹急了见谁咬谁,更有偶尔翻身露出一片花鳞的黑影闪现,让人心悸。 两国对峙,一城之隔,从江湖到庙堂,滚滚洪流挟带下,王侯将相与凡夫俗子同样身不由己,大势之下皆为蝼蚁。 世间的苦难谁也没法感同身受,所以当苦难来临,落在一个人身上时,谁都会措手不及。 江湖无处不在,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今夜幽云城清风抚山冈,寂静无声,而流鸾城内鸡飞狗跳,十二州六大姓中五族联手围剿连家,连家老祖连云生誓死不屈,带领阖族老少拼死抵抗。 好好的阆苑瀛洲,金谷琼楼,一把火的功夫,转眼间破败不堪,人仰马翻,踩踏了野花绣地,老幼妇孺哀嚎,青年子弟中不乏血性汉子,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开肠破肚后攥着肠子勒住敌人的脖子,嘴里还咬着敌人的半个耳朵,端的一处人间惨案 传言连家大少爷与神光第一皇商萧氏亲近,更有来自太康城的密报,连海潮与萧靖结拜异性兄弟,有福同享。此时眼看百年祖业就要被连根拔起,家破人亡,却怎么也没见到结拜大哥萧靖援手,有难同当这事不提也罢 连海潮武力惊人,性格豪迈,不说打的幽云十二州俯首帖耳,也是堪称年轻一辈的翘楚,连云生逢人提起海潮我孙,老夫聊发少年狂,比之当年他老人家纵横塞外的得意劲,更胜。 连云生至死也没想明白,百年连氏堂堂幽云十二州的六大姓之一,怎么就如此败落收场? “人不狠,站不稳。云生你别怪几个老哥们心狠,海潮这娃做什么不好,跑去跟萧家小崽子结拜。”刘大脑袋瓮声瓮气的喊到。 “单单是连海潮出身于尕布雪山大轮寺一脉就是死罪,难道你不知道落马洲的惨案,如今已经成了北边王庭的禁忌了?”夏明夷吐了口唾沫,对着屹立门楼前的连云生恨恨的说道。 “杀人放火金腰带,你们是要拿我连家开刀,莫须有的屎盆子往大爷我身上扣,也不怕崩碎了一嘴狗牙。”连云生混世魔王的性格此刻展露无遗,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磨不掉江山本性。 “今夜我们五大姓氏围剿流鸾城,由不得你撒野,我劝你还是为身后的连家子孙考虑清楚。”黑暗中有苍老的嗓音霸气回应他。 连老爷子是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他深知十二州六大姓能站稳这座江湖,把持百年,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赶尽杀绝的买卖,今夜局势断无转圜余地,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倾巢出动,暗地里似乎还有星海部众,这帮当年自己铲草未除根的余孽,今夜抡起屠刀杀得性起。 连海潮在南顾楼里意气风发,把十二州年轻一辈打的服服帖帖之时,正是绣狐慕容嫣然猛攻嘉桐关之际,那时候谁都认为连海潮问鼎十二州第一高手,桓檀不出,谁与争锋? 直到此刻连云生死之前抓住海潮的衣襟告诫道, “我们连家不怕死,也死的有骨气,但是你要记住,这个世界给了你一份善意,不是当世道又给了你一份恶意后,再大的恶意,哪怕是这份恶意远远大于善意,也不可以全盘否定这个世界,这份善意仍然在那里,你来或不来,它都在那里,不离不弃,一定要记住,抓起来,时时的记起它。” 其实连海潮听不进去,但不妨碍记在心里。 举目望去都是残垣断臂,族中妇孺孩童惨死在血泊里,人虽被巨大的气浪冲上夜空中,但眼睛死死的盯着连府。此生最尊重的连家老头子,以毕生功力逆转气血,鼓胀全身后自爆炸开一条血路,以连海潮的本事翻出了流鸾城墙后,谁也留不住他,算是给连家留下一条血脉。 “十年之后,诸位洗净脖子等着。”连海潮长啸一声,隐没在黑夜中,漆黑的夜黑漆漆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十二州的江湖从来吃人不吐骨头,堂堂六大姓之一的连家一夜之间覆灭。流鸾城的百姓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看着,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看看情况,但即便是透过破烂的院墙,摇摇欲坠的府门,也能看到里面横七八歪的尸体遍地,满城百姓虽然窃窃私语,但很快又都装作没事人一样散去,门前雪都扫不完,谁管他人瓦上霜。只是自此后,流鸾城里气氛怪怪的,众人眼神中都流露出提防神情,似乎人与人之间冷漠了起来。 此后流鸾城再也不姓连了,十二州只有五大姓氏.... 在此之前,连海潮是整个流鸾城的大英雄,是他让流鸾城里秩序井然,凡事都得讲个规矩,少了些欺行霸市,也多了些善男信女。 连海潮这小子十岁之前坏的冒水,标准的二世祖,牵狗架鹰横行乡里,小小年纪就懂得去扒墙头,大街小巷提起连家小祖宗,都气的咬牙切齿。 说来也怪,十岁生日过完,连海潮就失踪了,据说老太爷一怒之下把他扔到大雪山里,学不成本事就别下山。 还真别说,当夜就有户人家放鞭炮,这跟点燃了鞭炮坊一般,噼里啪啦的,整条街都跟着响起来,气的连家老太爷笑岔气,好好的一碗热茶喷在大厅上,好在老太爷修身养性压住性子,也压住了手执棍棒,气势汹汹准备出去打人的他二叔。 十年时间足以让当初的黄毛丫头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人各有命,有的已经出嫁相夫教子,有的则在红尘青楼里厮混打滚,更有的不知被哪家公子少爷买去做了开襟小娘,红袖添香。 至于连海潮当初扒的墙头也已经砌了又砌,接棒的其它二世祖个个青出于蓝。十年时间却没让流鸾城的大小爷们忘了连家小祖宗,连海潮回来了,这祖宗回来当天就在南顾楼里收拾了十二州的年轻翘楚,说起来也都是小时候穿开裆裤玩大的对头们。 起因无非就是几位爷都打赌谁先把南门街尾的秀水姑娘收入房中,风月无边,这帮爷平时闲来无聊总是喜欢找点乐子,家仆小厮们跟着添油加醋,几天下来,然后就上演了一出逼良为娼,祸害黄花大闺女的戏码,虽然这帮二世祖们也晓得事情发展的超出原先预期,吃相不好看,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想着打住或者停下荒唐的闹剧,天大地大也不如自个的面子大,在兄弟们中丢了面子,以后被笑话一辈子。 谁曾想秀水姑娘是个烈女,跟她唯唯诺诺的爹大不相同,愣是死活不从,虽然是来了南顾楼,赎回赌博欠债的老父,但最后竟然趁着间隙,在南顾楼上跳了下去,血流了一地,鲜红鲜红的,分外刺眼,整个大街上乱套了,围了一圈人却没谁敢上前。而在楼上的二世祖们也觉得出事了,想着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去外地躲一躲,谁曾想正好撞上从尕布雪山大轮寺出师的连海潮,那会他还是寸头,就一个人在隔壁饕餮大餐,有家不回先去南顾楼里大吃大喝,这很符合连海潮的性格,可不就是被他碰到这么一出逼良为娼,整出人命的好戏。 他想这都谁家的死孩子啊,十年时间他不在流鸾城,难道都流行这个玩法? “叫花子,滚远点。”一众家丁瞅着这个踹门进来的年轻人,留着个怪异的寸头,穿的满是补丁的大袍子,关键最气人的是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棒。 “男欢女爱要你情我愿,这才能你侬我侬,灵欲交融。瞅瞅,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就被你们这些渣滓祸害了。”连海潮吐掉嘴里的牙签,自己拉了长椅子坐下,神神在在的说道。 “今天一个都别想走,小爷我可是全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就是你们几个逼着人家姑娘跳楼的。” “你,躲什么呢躲,说你呢孬种,穿着太康产的鸳鸯戏水丝袍就以为自己风流倜傥,大姑娘都得投怀送抱?”连海潮指着独孤家的二公子说道。 “哪来的臭要饭的,给我轰出去。”独孤元被连海潮这样当众指出躲躲闪闪,顿觉脸上火辣辣的,虽然刚才就他叫的凶,还撺掇着秀水姑娘跳楼, “你跳啊,不跳就不是烈女,我还就喜欢贞洁烈女,你跳了爷们给收尸,给你爹养老。” 一众小厮冲上去就要把连海潮扔出门外,可谁知刚围上去的一帮人如中败革,莫名其妙的都摔了出去,如随手扔掉的石子一般,撞坏了门厅,画屏,散落在地上,哎吆哎吆的叫个不停。 “独孤元,你不是说给秀水姑娘收尸的麽?还等什么呢,她就躺在那里,等你呢,怂包。”连海潮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独孤元的身前,戏谑的看着他。 独孤元知道碰上硬茬子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对方出不了流鸾城,生死还不是任他南捏,于是脸上堆笑,拱手上前说道: “这位爷,独孤元有眼不识泰山,我们跟秀水姑娘就开个玩笑,谁知她性格如此刚烈。” 另一边夏明夷等人却暗暗的准备背后下手,先拿下这个狂徒浪子再说,在流鸾城里敢管他们几个事情的人还没生出来,不知死活的东西。 谁知此人仿佛背后长眼,听闻脑后风声,头都未回,直接抬起左脚,腰胯旋转,回旋一百八十度飞踢,把背后偷袭的众人踢飞,然后右脚落地生根为轴旋转,又回到背对众人的姿态,这一脚功夫真俊,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力是玩不转的,众人也都是常跟着家中护院习练拳脚棍棒,平时收拾个地痞盲流之辈不在话下,可如今被人一脚踢飞,实在是恼火,又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二世祖,管你是天皇老子,今天都得给我趴下。 一时间,南顾楼里人仰马翻,一帮二世祖加上家丁小厮几十号人围攻连海潮,随手摸到什么拿起就砸,对于连海潮而言,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除了几个护卫挡住几下拳脚,其他人都是不堪一击。不一会,全都被打倒在地,有个还被从南顾楼里扔出去,虽然不会摔死,但也是伤上加伤,吐血不止。 “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连海潮是也,怎么着,独孤元,夏明夷,十年时间没揍你们,出息了啊,都不记得有我这号人了?”连海潮站在南顾楼破烂的窗子前,对着众人说道。一时间众人有些茫然,不知是谁忽然尖着嗓子喊道:“你是连家十岁送走的那个小魔王?” “总算还有个人没忘了小爷我,再赏你一脚,独孤元,记得去把秀水姑娘的棺材送过来,否则我带着她去你们家摆灵堂。”连海潮扔下满地伤残的众人,抬脚走到一楼柜台把酒水结账,“东西都是他们打坏的啊,找他们算账。” 这是连家大少爷连海潮回归流鸾城的华丽登场,背景是脚踢独孤元,拳打夏明夷等人,第二天这些被打了的年轻翘楚们都弄清楚连海潮的身份了,也都知道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魔王回来了,加上如今连家势大,咽不下这口气也得憋着,都乖乖的上门赔罪。 当然,这在老一辈的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一群小孩子打架,无非是当年的十岁小孩变成了二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流鸾城小孩子打架的事情出不了一州之地,而幽云城的事情却威压十二州,老一辈的江湖跟他们小孩子不一样,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暗流汹涌,静水流深,水底下已经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幽云城那边要摊派粮草,绣狐慕容嫣然不是吃素的,她可是带着亲兵营加神箭营一个州一个州的拜访了一遍,没听到六大姓家主亲口承诺,绝不离去。十二州六大姓的老头子感觉纯属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何况她不讲道理,长头发的女子不讲道理,只讲武力。要知道,她是先踏平了十二州的江湖,再上门访谈借粮,说是借,可没说还的事情。 十二州有数的高手都被兵祖谷派出的杀手刺杀了,不是暴毙在家,就是被挑了招牌,这还没有轮到她大师兄桓檀大帅出马,十二州的江湖被过江龙折腾的够呛。这会貌似大家都想起来了大轮寺回来的连海潮,新晋十二州第一年轻高手。 “云生老哥,要么让你家海潮接下一场?”有个头发掉光的老头子呷了一口酒,不经意的说道。 “海潮不错,看来是在大轮寺学到真本事了,比我们家那小子强。”夏老太爷附和道。 一桌子上众人也都点头笑道,说起来十多年没见到你家海潮了,要么改天带来让大伙认识认识。 “你们几个憋着坏吧,海潮那三脚猫的功夫能给兵祖谷的揉捏?幽云城的战事乃整个帝国的军机大事,咱们与神光开战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连云生头也不抬,夹了一筷子菜自个吃着。 连云生心里却又另外一番打算,虽然幽云城派出大军把神光投递的招贤书都收缴了,但谁也不是没看完,若不是幽云城弹压的迅速,恐怕这会已经引起骚动,他连家还不想这么快当出头鸟,十二州又不是连家独大,夏家和孤独家,刘家不都是号称手眼通天,言必称王庭,先看看局势再说。 虽然被再次征缴粮饷,但六大姓不是拿不出,只是都不想轻易拿出,毕竟这场战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或者说幽云十二州的归属还不一定,万一神光朝打下幽云城,十二州就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长久不了。虽说当初都是溯北清流,但是也分个先来后到,亲疏有别。 奔雷城里老一辈的晚餐,吃的清清寡淡,索然无味,远不如年轻人的把酒言欢,潇洒痛快。 流鸾城南顾楼里装潢一新,歌姬舞姬莺莺燕燕,这次整个十二州六大姓的年轻子弟均都是齐聚一堂,为连海潮接风洗尘,有头有脸的年轻一辈都来了,那可真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海潮大哥,是小弟明夷不懂事,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带着独孤元来给你赔个不是,先干为敬。”夏明夷喝的踉踉跄跄,举杯说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喝了这杯酒都是好兄弟。”连海潮一把揽住两位兄弟,十多年的修行非但没有改变秉性,逢场作戏最是张口就来。 “海潮兄,都说你在大轮寺学得一身的功夫,今夜给十二州的兄弟们开开眼呗。”奔雷城少主起哄道, “呔!拿我刀来!”连海潮有意趁机立威。 只见两位小厮抬着一柄大刀颤颤悠悠的走上来,连海潮一个纵身,瞬间掠到近前,握住刀柄,脚下换位,一个连环翻身,跃回大堂中央,舞的风生水起。 南顾楼灯火辉煌,刀光寒气四溢,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只听刀声纵横,阵阵拍掌叫好声,仿佛要掀开南顾楼顶盖。 酒气壮胆,锟铻刀气纵横,人心躁动。只见一位十二州盛名的剑客在雷动默许下,拔剑之后跃入场内, “连少爷好刀法,奔雷剑前来拜会。”剑客人未到,声先到。 一时间,刀剑齐鸣,你来我往,谁曾想几个回合下,连海潮人刀一体,挟带一往无前之气势斩下,奔雷剑便折于锟铻刀下,南顾楼鸦雀无声,堂堂奔雷剑享誉十多载,败的如此快...... 连海潮并未停留,轻轻提纵神形跃上桌子,在中心转盘方寸之地施展刀法,而此时再无声息,众人只见偶尔毫光乍现,更多时候眼睛都追不上刀光,这种感觉入坠冰窖,年轻一辈背后冷汗直冒,但嘴上却都喝彩不停,手掌已经拍的麻木了。 刀气光寒十二州,南顾宵小皆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