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章 左右为难裴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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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中杨崇义再度感慨道:“谁能想到三年前我等随兴的一次终南之游,竟发现了这么个妖孽?当日夏卿是第一个对他施以青眼的,这份巨眼识人的功夫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一感慨勾起了几人共同的回忆,王缙似乎又看到了终南山那间破庙中的小和尚,看到了小和尚破烂溜丢的衣衫,看到了他手上捏着的那只展翅欲飞的鸡翅膀,也看到了他那清俊的容貌以及那一双黑油油灵光闪动的眼睛。 刹那间,一种前所未曾体验过的成就感从王缙胸中涌起。鉴材辨玉,识良才于微末,杨崇义赞他巨眼识人,至少在柳轻候身上是尽说得过的。此外,夫子曾言:人生之至乐莫过于择贤才而教之,诚哉斯言! 柳轻候送走王缙等人后散步了约半个时辰,原想趁此时间去西园看看,无奈天色已黑看不着什么了。 散步完毕回书房试手了一首诗一篇赋,自觉手感还不错后便不再继续,洗洗之后早早上榻睡了,明天跟今天一样还得起个大早。 第二天的考试波澜不惊,柳轻候的感觉就是平稳二字。 然后就是第三天,也是最后一科的考试——策论。 当他坐在考场里拿到题目时,真是愣了又楞。今科所问之策便是如何解决关中粮荒。 去年制科应该考却没考的题目终究出现在了科考的考场上,柳轻候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它只能说明正有志于将大唐推向极盛的李三儿已是再不甘于做一个逐粮天子。 反复从考牌上确认了策论题目后,柳轻候对于此次考试已是心中大定。此番他并没有急着动笔,而是先阖上双目将之前所思、所想及一应数据一一回顾,并在心中默打腹稿。 也就是在打腹稿的过程中一个问题出现了:关于三门山中那条已然确定存在,却始终没见过的平道要不要说?又该怎么说? 卡在这个地方想了很久,最终他还是决定暂时不说。一则是因为那条平道他毕竟没见过,就这样言之凿凿的说出来,在这样关键的考试中未免太过于儿戏。 再则,那实在是一个超级大金矿,若是就这么草草挖出来,最后为他人作嫁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个难题解决之后,其他的也就不是问题了。腹稿既定,便是草稿,然后誊正。 最终检查时,柳轻候仔细将整篇策论看了一遍。只觉全文材料翔实,论点有力,条理清晰而文风平实。这份考卷就算是放在后世,也算是一篇很说得过去的对策研究类文章了。 通篇检查完毕,柳轻候甚至有些隐隐的自得,只觉今科三场,就以这一场考的最得意尽兴。 交完卷时,三条燃烛还剩两条,这一场同样也是三场中交卷最快的。走出贡院龙门,柳轻候旁若无人的做着扩胸动作时只觉轻松快意难以言表。 九娘子依旧在外面接他,上了轩车,柳轻候特意挑开车窗帘幕看了看渐渐远去的贡院龙门,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哥的罪受够了,以后当也再不会进这个鬼地方了! 别了,龙门!别了,贡院! 考完的第二天大睡了一整天,然后隔天起来就全情投入了西园的最后收尾工作。这个园子的造景布置从最初动工到现在已经历时八个多月,对于一个普通人家的后花园而言,这样的时间简直是长的过份,也的确到了该收工的时候了。 随后几天他在自家后花园忙活的时候,今科主考官裴耀卿正在贡院中绕室徘徊,徘徊良久之后,他最终走到硕大的案几前拿起一份考卷看了起来。 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这是几天来第几次看这份卷子了,这是柳轻候的卷子,而这份卷子之所以让他反复看来看去,原因就在于那篇策论上。 他虽是神童科出身,是广平郡公宋璟的弟子,但其一生功业之所寄却是在实务,在扎扎实实做事上。所以他很欣赏柳轻候的这篇文章,不,应当说第一次看时甚至是惊艳。 这篇文章没有策论惯常的开篇扯三皇说五帝;也没有几乎要占据大半篇幅的历数史书;更没有骈四骊六,既对仗工整又音韵和谐的华美文风。不过是以平实的语言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但就是这份实实在在全然围绕问题的行文方式,以及论述问题时必以数据做坚实支撑,绝不玩文人浪漫信口开河的严谨让裴耀卿惊艳。 至于惊艳的原因其实说穿了就是一句话——其实,这才是策论正该有的样子! 惊艳之后就难办了。看过柳轻候这份全是干货的策论之后,其它那些大多是在掉书袋并卖弄文采的策论还如何看得下去?要知道他毕竟是以实实在在的干才而获得天子青睐的能臣。 由此一个新的,也就是让他之所以不断绕室徘徊的难题随之出现——柳轻候的名次该怎么取? 三场考试,三个科目,第一科默经柳轻候无一字错漏,找不出问题;第二科诗赋固然说不上惊艳,但在考场之上诗赋历来少佳篇的背景下,他那全然符合要求的答题可谓是四平八稳,也挑不出什么问题。 再加上这第三篇……若依其本心,裴耀卿直欲取了柳轻候的状头,但问题是…… 柳轻候太年轻了,刚过十七的年纪在国朝高中进士科已是惊世骇俗,若再高中状元。这……实在是太扎眼了。经历过去年科考的闹榜之后,今年的科考要的正该是四平八稳,而这岂非就是天子密令自己悄然进京接任主考的原因所在? 一榜放出个自国朝科举定制以来前所未有的年轻……不,甚至可以称之为小状元,比开元九年公认的才子翘楚王摩诘更年轻的状元,这真的好吗?这岂非是与天子之本意背道而驰? 再则,自己对柳轻候的欣赏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只要李林甫一人知道就足够了。 想到李林甫,想到当初自己黯然离京时托付他关照柳轻候的那些话,再想到李林甫近两年间渐渐显扬开的“肉腰刀”官场诨号…… 但若就此舍第一而不取,裴耀卿亦是不甘。 这份不甘既关乎这份卷子,这份策论本身;也关乎他胸中那一腔傲气,身上那一份风骨;同时还关乎两年前自己黯然离京时柳轻候的那一送,以及都要远到看不见时他依然肃容礼敬的身影。还有这两年间那一封封的书信往还,以及书信中情真意挚的关切。 德、才兼具,焉能不取? 这可是状元啊,上足以光耀祖宗、下足以显扬子孙的绝大荣耀,惟其太重,焉能轻弃? 若就此弃之,以后再见这小辈时宁不亏心? 怎么取?究竟该怎么取?正在他再度拈须绕室徘徊时,来自于礼部专司写榜的誊正官走了进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裴耀卿直入宫城请见天子。他随身带着的除了榜单之外,还有二十七份考卷。 考卷二十七,榜单上的名字却只有二十六。单独另置的柳轻侯考卷对应着榜单最左侧的一个空位,至于这份考卷最终能在什么位置上,是在最左还是最右,或者根本就不上榜,一切皆在“天”意。 唐时科考因进士科录取人数少,没有后世什么一甲二甲之分。也没有什么会试、殿试之别。礼部试后就只跟着一个吏部关试,其考试制度很像后世公务员考试中的笔试和面试。 既然没有殿试,那么在礼部试中身为主考官的裴耀卿就有决定名次的权力,同时也是绝大好处。像他此次这样空着第一名而不定,交由皇帝裁决的做法可谓是从无前例的先河之举。 当夜,终于忙完西园全部收尾工作的柳轻候在新宅中全体加餐,以此庆祝柳宅的装修工程全部竣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