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七章 以一城争天下
嘉春七年开春时分。 飞升城祖师堂,举办了所有嫡传务必到场的第二场正式议事,所有在外建府、游历剑修,一律按时返回。 距离第一次的挂像敬香,已经时隔六年。 祖师堂大堂,当下摆放了四十一条椅子。 唯独挂像下那张桌子旁,空着两条。 刑官一脉,座椅在左,隐官和财库泉府这两脉,居右。 隐约有那两两对峙之势。 刑官一脉领袖,齐狩,跻身玉璞境没多久。 座椅依次南下,是两位老元婴剑修的位置,他们分别来自太象街、玉笏街的小家族,昔年分别是陈氏、纳兰两个大姓的附庸门户。 两位老人与齐狩关系平平。 他们都已魂魄腐朽,至多剩下百年寿命,所以更多兴趣是帮着飞升城开枝散叶,愿意为年轻剑修们倾囊传授剑术。 这就像世俗王朝的官场上,即将卸任的老人,往往都会比较耿介,敢说、敢做一些以往不敢的话或事。 如今飞升城气象一新,剑修练剑,再无门户之见,避暑行宫隐官一脉,先前通过翻检档案、整理秘录,给出了原本封禁重重的诸多剑仙遗留下道诀、剑经。 只不过上山修行,讲究一个道不可轻传,法不可轻授,不能太当回事,却也不能太不当回事。 所以年轻剑修必须凭借各自天赋、功劳,以及本命飞剑的品秩,尤其是飞剑本命神通的大致脉络,然后经过刑官和隐官两脉的共同勘验,剑修才可以翻阅不同品秩、条目的众多秘档、剑谱。门槛依旧有,但是相较于以往的剑气长城,门槛低了太多太多。 不但如此,隐官一脉还拿出了一门改善过后的剑气十八停修炼之法,对飞升城所有剑修公开,皆可修炼。 据说这新十八停,最早传自阿良,早年只有宁姚、陈三秋、叠嶂在内这拨屈指可数的年轻人,得以修炼此法。 陆陆续续有剑修跨过大门,在各自椅子上落座。 不但绝大多数都是年轻面孔,而且更是名副其实的年轻岁数。 这些年纪轻轻的天才,境界最低也是龙门境剑修。还有几位尚未二十岁的剑仙胚子,属于例外。有小道消息说,这五个跻身中五境却仍未地仙的少年少女,极有可能是隐官一脉剑修的候补人选。 飞升城祖师堂内,老人太少,年轻人太多。 这在浩然天下任何一座仙家祖师堂,都是绝无仅有的场面。 离着定好的时辰,约莫还差一炷香功夫。 齐狩已经落座,主动微微侧身,与身旁一位元婴老剑修议事。如今刑官一脉剑修,在飞升城权柄最重,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齐狩事必躬亲,飞升城周边八处山头的选址、安置压胜物、打造山水阵法,都需要齐狩定夺,能够在这种忙碌形势中,跻身上五境,足可见齐狩惊才绝艳的资质。 而齐狩这些年来,始终没有一味专注练剑,刻意追求那个玉璞境,而是年复一年,为飞升城奔波忙碌,这为齐狩赢得不少的人心。 由于宁姚尚未现身,所以祖师堂内氛围暂时还算比较轻松。 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飞升城祖师堂,宁姚一人,可占一半。 郭竹酒将行山杖横放在两侧椅把手上,轻轻晃荡双腿,她旁边分别坐着个老姑娘和公道话。 顾见龙以心声言语道:“绿端,宁姚怎么还没有跻身飞升境?说实话,我有点失望啊。” 关于宁姚的称呼,其实是旧避暑行宫隐官一脉的一大难题。称呼为隐官大人,好像不太妥。直呼其名,似乎更不合适,毕竟宁姚已经是一位千真万确的大剑仙。可要说喊宁大剑仙,又太生分了。所幸宁姚先前自己开口了,直呼其名就可以。最终没人客气,也不敢跟宁姚客气。何况隐官一脉剑修,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客气人。 郭竹酒双手轻拍绿竹杖,同样以心声嗤笑道:“你懂什么,什么都懂不得,这是师娘给他们刑官一脉剑修留点面子。” 董不得突然一巴掌拍在郭竹酒后脑勺上。 郭竹酒一个双手抬起,胡乱拳架,双肩一震,好似给她辛苦打散了董不得的那份“拳意”,然后恼火道:“董姐姐,嘛呢,我又没说你坏话,天地良心!” 董不得一手的手指间,正在灵巧翻转一枚霜降玉材质的藏书印,微笑道:“手痒。” 郭竹酒小声埋怨道:“隐官师父不在,隐官师娘还没来,你就可劲儿欺负我吧。” 王忻水突然问道:“米大剑仙,还有曹衮、玄参两位好兄弟,还算不算咱们隐官一脉的剑修吗?” 顾见龙白眼道:“傻了吧唧不是,多搬几条椅子很难吗?咱们避暑行宫自家谱牒上,不还留着他们的名字?” 王忻水点头道:“在理,在理。” 早年避暑行宫,顾见龙,王忻水,曹衮,玄参,发自肺腑地称兄道弟,各自视为同道中人,于是被董不得称呼为隐官麾下四大狗腿,然后四人加一起,等于一个郭竹酒。 罗真意,没来由有些伤感。 在如今的飞升城,罗真意有点类似剑气长城宋彩云、周澄、纳兰彩焕这些前辈,不但天生姿容绝美,还注定会成为女子剑仙。 当年避暑行宫,愁苗剑仙还在,林君璧、宋高元这些外乡年轻人都在。 光是看林君璧和曹衮或是玄参下棋对弈,双方身后的臭棋篓子一大堆,却一个比一个喜欢当狗头军师。 当时不觉得如何有趣,回头再看,罗真意才发现那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个双手笼袖一旁观战的年轻人,棋术不高,却最喜欢胡乱指点,唯恐天下不乱。 曹衮、玄参若是赢过了林君璧,自有郭竹酒领衔四大狗腿,对他吹嘘拍马,输了棋,那人就理直气壮撂下一句怪我咯?没道理嘛。 范大澈落座后,神色肃穆,沉默寡言。他是隐官一脉剑修最坐有坐姿的一个,也是最伤感的一个。 最喜欢的姑娘,已经嫁为人妇,曾经街上与她偶遇,孩子都晓得喊他范叔叔了。不知为何,他当时只是有些失落,却反而不再痛彻心扉了,看着眉眼似她的那个孩子,范大澈只知道当时自己释然笑了,只是不知自己那份笑容,落在已为人妇、再已为人母的女子眼中,又会是什么模样。 最要好的朋友,陈三秋去了浩然天下。 最信任的年轻隐官,独自留在了剑气长城。 十分怀念那一声“大澈啊”。 范大澈悄然转头往后看去一眼,自嘲而笑,他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屏气凝神,默默温养剑意。 范大澈自知自己的剑道资质,比不过任何一位隐官一脉剑修,是一路跌跌撞撞,历经坎坷才跻身的金丹境,而且郭竹酒、顾见龙他们,不但先天资质极好,后天努力更是远超常人,所以范大澈压力不小。 身为刑官二把手的捻芯,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平日里身穿一袭宽大法袍,元婴境瓶颈修为,却不是剑修。 她的真实身份,好像连避暑行宫都不太清楚。在飞升城横空出世,然后莫名其妙就成了刑官的大人物。 她是飞升城最新的四大古怪之一。 捻芯的那把座椅,位于刑官和两位元婴老剑修之后。 不过捻芯与那宁姚一样,尚未露面。 捻芯座位往南的三把椅子,坐着同样的四大古怪之一。 是三位师出同门的金丹剑修,男子却身穿女子衣裙。 他们来自昔年毗邻种榆仙馆的那座剑仙私宅“簸箕斋”,凭借他们师父传下的那门神通,如今三人负责帮助飞升城寻觅年幼的剑修胚子。 其实他们更愿意成为隐官一脉剑修,但是对外宣称暂领隐官一职的宁姚没答应。 簸箕斋那位与阿良私交极好的老剑仙,收藏了众多古砚台,所以歙州、水玉、赝真这三位境界不高、却杀力尤其出众的金丹剑修,与年少时喜欢翻墙串门的郭竹酒,又最是熟悉不过。 故而一座祖师堂,虽说派系分明,但是相互间的渊源关系,实则千丝万缕,或投缘为友,或祖辈香火情,相互牵扯在一起。 一位女子跨过大门,悄然落座,期间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甚至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正是捻芯。 捻芯开始闭目养神,今天议事,她注定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如今飞升城想要成为刑官一脉成员,练气士当中唯有剑修有此资格,这是飞升城的一条铁律。 反观隐官、泉府两脉,就无此约束,诸子百家练气士,却都无碍。 刑官一脉,若非练气士,就只有以旧躲寒行宫作为发轫之地的纯粹武夫,才能够在刑官谱牒上写下名字。 旧躲寒行宫武夫一脉,聘请那个酒铺代掌柜郑大风,作为教拳人。 只是郑大风婉拒了飞升城的供奉一职,为姜匀、元造化那拨少年少女传授拳法,只收取一笔俸禄。 如今刑官辖下武夫一脉,人数骤增,已经六十余人。除去最早被白炼霜教拳的姜匀那十人,以及城池落地之初,捻芯新收的两个孩子,此外第三拨,几乎多是五六岁的孩子。 习武一事,虽然对资质的要求,远远不如剑修,但是学拳要趁早,是定论。 故而最终刑官一脉,无形中就出现了一脉三山头的格局。 齐狩手握大权,捻芯负责栽培武夫,此外两位元婴老剑修,与簸箕斋三位金丹比较合得来,因为一方传授剑术,一方寻找剑修胚子,双方合作顺畅。 不过哪怕如此,管着将近半数剑修的齐狩,还是当之无愧的飞升城权势第一人。 齐狩与身旁老剑修聊过了正事,重新恢复坐姿,瞥了眼对面那张椅子。 对面那隐官一脉,宁姚领衔,此外董不得,徐凝,罗真意,顾见龙,王忻水,常太清,郭竹酒,还有个范大澈。 目前总计九人。 相较于山头林立的刑官一脉,隐官一脉人数更少,而且人心显然更为凝聚,远远不是刑官一脉能够媲美。 在宁姚第二次远游归来之时,齐狩发现她分明已是仙人境瓶颈,名副其实的大剑仙。 可在所有飞升城剑修看来,宁姚御剑返乡之时,竟然没有破境,才叫人觉得意外。 由此可见,宁姚在飞升城心中的地位。 成为剑仙很难,成为大剑仙更难,成为一位飞升境,更是登天难。 但是宁姚是唯一的例外。 齐狩对此谈不上有任何愤懑,因为飞升城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存在。 毕竟如今这座天下,群雄割据,不独有一座飞升城。 无非是剑道一途,注定争不过宁姚,但是齐狩却有一整座天下可以去争。 齐狩视线微微偏移。 高野侯的那把座椅,位于宁姚一侧。 此人比齐狩更早来到祖师堂。 高野侯如今还是元婴境,想要跻身玉璞,不是三五年就能够成的。一步慢,步步慢,齐狩并没有将高野侯视为对手,甚至愿意与邓凉一样,与高野侯成为朋友。 泉府,管着飞升城的财政大权,衣坊、剑坊、丹坊三坊合并,以元婴剑修高野侯为首,只不过高野侯作为财神爷,自身并不擅长钱财事,真正管事的,还是从晏家和纳兰家族当中提拔起来的几位剑修,年岁不低,境界不高,但是最适合当账房先生。 泉府,光看名字,就知道是那位年轻隐官的手笔了,不然不至于这么文绉绉。 齐狩曾经跟陈平安在城头并肩作战。 公私分明。在战场上,双方不是朋友胜似朋友,陈平安还与齐狩主动做过一笔大买卖。 不过战场之外,各凭本事恶心对方,却也不至于到分生死的地步。 齐狩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一点,如果那个家伙跟着来到这座天下,自己肯定要处处束手束脚,但说不定会更让自己生出一份斗志。 而且除了齐氏家族底蕴深厚,自家老祖齐廷济,毕竟是唯一一个依旧位于剑道巅峰的老剑仙。哪怕齐廷济如今身在浩然天下,继续仗剑杀妖,其实对当下的飞升城而言,依旧是一种巨大的威慑。 邓凉的位置,位于靠近大门处,所以与几位资历最浅、资质却好的孩子为邻。 这不太合规矩,身为飞升城第一位记名供奉,座椅怎么都该在高野侯、捻芯附近。 是邓凉执意如此安排。 这也让邓凉在飞升城,本就不差的人缘,变得相当好。 他出身皑皑洲大宗门九都山,作为嫡传,又是元婴剑修,是九都山肃然峰的山主,返乡之后,以闱编郎身份,秘密位列绿籍,这比成为祖师堂嫡传更加艰难,因为一旦跻身九都山的仙家绿籍,修士就能够分走宗门一部分山水气运。 邓凉是旧隐官一脉的出身,同时又与刑官领袖齐狩关系莫逆。 所以邓凉选择两不投靠,有意与隐官一脉稍稍拉开距离,是极有分寸的明智之举。 邓凉来此就三事,自己练剑破境,求个大剑仙。 见一见心爱女子董不得,不奢望更多。 再就是成为飞升城和九都山的那座桥梁,邓凉也希望自己能够为飞升城做些实事,以及尽量避免刑官、隐官两脉剑修之间的势同水火。 所以邓凉的位置,必须不偏不倚,许多以供奉身份说出的言语,才能让飞升城剑修真正听得进去。 他此次游历飞升城,带来了相当数量的宗门特有仙家物资,情意重礼不轻,分别是那山下君主最为青睐的岁旦酒,以及重思米和却鬼符。邓凉此次来到第五座天下,随身携带了宗门专门赐下的一件咫尺物和一件方寸物,其中蕴含充沛灵气的仙家酒酿,六十坛,名为重思米的仙家稻,米如石榴子,色泽鲜红,味如菱角,总计八百斤,最适宜当做下五境修士的药膳,性温和,是山上修士一等一的食补。 尤其是那三百张却鬼符,更是珍贵异常,在皑皑洲又被誉为绿筋金书,符箓材质,九都山独有的一种仙家树叶,制成符纸之后,绿筋,在日光、月色照耀下,金光流转,张贴一张符箓,宛如一尊有灵门神,庇护家宅。 被邓凉全部赠送给了泉府。 宁姚现身大门外。 祖师堂内诸多小声攀谈,瞬间停止。 这些年间,宁姚破境、远游两不误。 对这座天下的了解程度,不作第二人想。 宁姚没有落座,为飞升城祖师挂像上香。 刑官齐狩,泉府高野侯,分别紧随其后。 三人的九炷香,都会由祖师堂最年长者给出。 这是飞升城祖师堂第一场议事,新订立的一条规矩,由宁姚提出,无人异议。 今天负责递出香火之人,正是刑官一脉的元婴老剑修之一,这是老人第一次为三人递香,竟是有些热泪盈眶。 先前此地每年都会有几场议事,只是隐官宁姚皆远游在外,她不现身点香,就算不得真正的飞升城议事。 加上先前议事,往往祖师堂人数空了一半椅子,老剑修每次为齐狩、高野侯递出香火,也绝无今天这般心境。 除了这三人上香,其余祖师堂人员,皆起身。 宁姚落座后,并不言语。 齐狩说道:“开始议事。” 此次兴师动众的祖师堂议事,刑官一脉,哪怕是两位元婴老剑修,和歙州在内三金丹,其实都比较担心飞升城祖师堂,即日起,成为一言堂。 有此担忧,不全是出于私心。 宁姚第一次返回飞升城,就一剑砍了齐狩,是举城皆知的事情。 那么会不会以后每次隐官一脉“受了委屈”,不管有无道理,宁姚就是干脆利落递出一剑了事? 没有人会怀疑宁姚的一城领袖身份,甚至都不会觉得宁姚会假公济私,道理太简单不过了,没必要,宁姚根本瞧不上这些所谓的权柄,对于如今视野所及、已是飞升境壮丽光景的宁姚来说,连同刑官齐狩、泉府府主高野侯在内,都很清楚,想要成为第五座天下的第一大宗门,飞升城可以缺少任何人,唯独不能少宁姚。 可是飞升城想要稳稳屹立于第五座天下,终究不能全部依仗宁姚的境界和剑术,来帮助飞升城解决所有事情。 所以就有一拨老剑修,来此之前就私底下碰头,大致意思,都是希望宁姚能够干脆脱离隐官一脉,成为一个地位超然的存在,或者可以更直接一点,就是成为陈清都第二。 大事皆由她一言决之,但是飞升城平时庶务、寻常琐碎,宁姚最好就别插手了,大可以专注练剑,一举跃升为这座天下的第一位飞升境剑仙! 供奉邓凉,对于飞升城当今三脉的大致心思,一览无余。 到底是九都山这种浩然天下大宗门出身的谱牒仙师,早年又做过许多年的山泽野修, 邓凉没觉得这些纷杂心思,就一定是坏事。甚至会觉得如今的飞升城,若是不去说战力,反而要比早年的剑气长城,更加朝气勃勃。 太象街、玉笏街犹在城池之中,只是如今再无什么名副其实的豪门家族,剑仙家主。 老人,真没剩下几个了。 毕竟剑仙,几乎都战死在了遥远的家乡。 好像那场战争,老大剑仙有意逼着所有剑仙、老人,为年轻人让出一条道路来。 这里如今是异乡,但是终究有一天,会成为飞升城越来越多年轻人、孩子的家乡。 齐狩率先开口,所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是汇总、筛选所有仙家势力的消息,重点是那些宗字头门派,例如位于天下最东边的白玉京,玄都观,岁除宫。 再一个是收集关于所有在此跻身玉璞境的天才修士,相关谍报。例如桐叶洲女冠黄庭,已经是玉璞境,在一处山头,打造石碑,剑刻“太平山”三支。此外还有一个化名杨横行的男子,既是远游境武夫,又是元婴修士,不容小觑。 除了宁姚独自御剑远游四方,还有四拨刑官剑修,分别去往某个方向,探查消息。还收集了大量来自扶摇洲、桐叶洲的山水邸报。 齐狩说道:“我们按照避暑行宫旧例,编订正副两册,一个记载所有宗门势力,一个记录上五境、地仙修士。如何?” 宁姚点了点头。 高野侯说道:“无异议。” 经过六年的不断扩张,由于飞升城位于天地中央的缘故,开始与外方有越来越多的接触。 剑修不断外出远游,他人纷纷游历至此。除了飞升城不断壮大,井然有序,人人肉眼可见。 此外许多别家人事,都逐渐浮出水面。 年轻十人当中,白玉京道士山青,是道祖关门弟子。少年僧人,手持十二环锡杖,独自远游。 候补十人之中,又有流霞洲的天隅洞天蜀中暑,已经打造出一座超然台。 此外这座天下,已经有多位玉璞境修士,比如青冥天下大玄都观,剑仙一脉的某位女冠。 隐官一脉,反正一切都有旧例可循,按部就班就是了,事实上避暑行宫还早有谋划,给出了一份详细方案。 先前隐官一脉离开城池,分散四方,勘验山河。刑官一脉随后选址八处灵气充沛的形胜之地,开疆拓土,为飞升城圈画出千里版图,作为飞升城千秋大业的立足之地,立身之本。 旧避暑行宫,曾经留下一本内容详实的书籍,年轻隐官亲笔书写,林君璧、宋高元在内的所有外乡剑修,合力编撰此书。 分为架构篇,其中北俱芦洲披麻宗,春露圃,桐叶洲太平山,宋高元所在鹿角宫,林君璧所在邵元王朝的庙堂、沙场,等等,其运转方式,皆是一个个案例。 外拓篇,如何打造仙家府邸,布置阵法,对外安插谍子,以及各洲宗门、雅言、风俗,又细分为十二大条目。 人心篇,例如其中就有如何打造学塾,以及相关的注意事项。 山水篇,专门讲解浩然天下的各地五岳、山水神灵。 这本洋洋洒洒十余万字的书籍,祖师堂成员,除了被隐官一脉删去了人心篇,此外内容,人手一本。所以如今飞升城剑修,对于那座浩然天下的繁琐规矩,兴许还不算真正熟悉,但是绝不至于陌生。 “刑官,我有话要说。” 顾见龙突然起身笑道:“刑官一脉其中两拨剑修,总计十四人,在分别去往南北两个方向途中,都与桐叶洲、扶摇洲修士起了不小的冲突,听说还杀了人,回了飞升城之后,酒桌上,言论重心,都是在说那两洲修士皆废物,我听说之后,都要觉得好像浩然天下那两洲的修士,金丹境完全可以视为观海境了。若是属实,我顾见龙一个金丹剑修,岂不是就可以一人就横行南北两处了?反正如今天下元婴不多,玉璞更少。” 顾见龙最后补了一番言语,“当然,刑官一脉两拨剑修所杀之人,都是该死的,这一点,我要说清楚。可话又说回来,如今所谓的一个该死一个该杀,暂时还只是通过刑官远游剑修的言论来判断,至于事实如何,是不是与真相有出入,需要我们隐官一脉做出进一步的确定。一家人关起门来,不怕丑话说前头,确定了真有剑修出门在外,肆意滥杀,帮着咱们飞升城赢得偌大威名,好意心领,必须还礼,我到时候可是要登门找人讲道理的。” 名为水玉的簸箕斋金丹剑修,微微皱眉,“顾见龙,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王忻水与之争锋相对,皮肉笑不笑道:“水玉兄,人间当真有小事?哪个大事不是小事来。” 那与顾见龙和王忻水关系都不差的水玉,正要继续言语,却被师兄歙州以心声拦阻下来。 一位刑官一脉的年轻剑修讥笑道:“当年大战之时,某些人出力不多,如今闲了,对付起自家人来,倒是不遗余力。若是如此,我看以后只要遇见了外人,我们飞升城剑修就主动让道,遇事先道歉,如何?” 难不成就你隐官一脉剑修可以说阴阳怪气的言语? 谁不会! 董不得和罗真意几乎同时要站起身。 不曾想宁姚看了一眼那年轻剑修。 转瞬之间,连人带椅子飞出祖师堂大门外。 然后宁姚说道:“议事完毕,就换个人,换条新椅子。” 那个年轻剑修摔落在地后,又惊又惧更恨,他正要开口说话,然后好似被剑气笼罩全身,变成一个惨不忍睹的血人,当场昏死过去。 宁姚说道:“继续议事。” 齐狩神色从容。 高野侯无动于衷。 一位元婴老剑修欲言又止。 邓凉轻轻叹了口气,门外那人,说话就全然不过脑子的吗? 顾见龙之言语,就事论事,门外那个却偏偏对人,并且针对了整个旧避暑行宫一脉剑修。 大节私德,善恶功过,对错是非,何其复杂。一旦对人不对事,如何讲得清楚某个道理? 宁姚看着寂静无声、迟迟无人开口的众人,淡然说道:“坐在这里的人,可以不是剑修,可以境界不高,但是脑子不能太蠢。飞升城如今就这么点人,不过是圈画出千里地,就已经略显捉襟见肘,所以玩弄山下庙堂党争那一套,还早了点。祖师堂议事,唯一的规矩,就是对事不对人,喜欢对人不对事的,就别来这里占位置了。” 宁姚随后望向齐狩,问道:“此人在刑官一脉内的举荐人、担保人,各自是谁?” 齐狩报上两个名字。 祖师堂内立即站起两名金丹剑修。 宁姚转头对徐凝说道:“将此事记录下来,再去翻翻门外那人的档案。” 徐凝起身领命再落座。 宁姚缓缓道:“连同隐官一脉在内,以后连同顾见龙在内,所有人说事情,说话都注意点。以前在剑气长城议事,一般玉璞境都没资格露面,仙人境才能现身,只有老剑仙才能开口说话。” 顾见龙立即点头道:“知道了,会注意。” 宁姚转头望向祖师堂大门外,“不足七年,就这么一个个心比天高了吗?” 一时间氛围凝重至极。 邓凉只得站起身,解释道:“如果我们还将所有飞升城剑修之外的练气士,视为潜在敌人,那么我们飞升城终有一天,会沦为一处四面树敌的兵家孤地。如果我们还将天下所有练气士视为杀力低下的绣花枕头,那我们肯定要吃大亏,会被其它势力以合纵连横之术,我们迟早会发现与人问剑,根本不在剑上,只会意外横生,逐一身死道消。” 邓凉逐渐加重语气,“心中如何想,手上如何做,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如果我们祖师堂剑修都如此托大,何谈门外剑修,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喜欢将所有外人视若鸡犬蝼蚁,觉得他人之性命,无足轻重,一切可杀可不杀之人,一律以剑杀之。那么我觉得飞升城不用去争什么天下,能够在百年之后,侥幸站稳脚跟,就已经可以与祖师堂挂像烧高香了。浩然天下的练气士,比飞升城剑修,境界不高,杀力不够,又如何?山上厮杀,勾心斗角,阴谋重重,伏线千里,动辄深埋百年,所以才能够杀人无形,这番言语,不是我邓凉故作危言耸听!” 邓凉最后抱拳道:“若是在浩然天下别家宗门,一位供奉,终究还是半个外人,这种会得罪所有人的言语,其实是不该说的。我之所以还是忍不住,是因为邓凉所占之地,值得我斗胆为诸位泼上一盆冷水!” 簸箕斋剑修,水玉起身道:“受教了。” 高野侯难得主动开口:“在这座天下,我们飞升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在未来百年之内,哪怕我们人心一盘散沙,也不会有哪个势力能够与我们掰手腕,但是想要长远发展,就如邓供奉所言,得用心学一学浩然天下练气士的长处,为我们飞升城取长补短。到时候我们既有天下独高的剑术,又有不输他人的权谋手腕,飞升城才有希望在这座天下一家独大。不然百年之后,积弊尽显,再来拨乱,就晚了。大势一去,飞升城哪怕依旧拥有最多的剑仙,于事无补。” 这是老成持重之论。 祖师堂在座剑修,都觉得理所当然。 齐狩附和道:“剑修和人心,才是飞升城的立身之本,除此之外,境界高,地盘大,人数多,都是纸面优势。” 高野侯点头道:“所以当务之急,是为飞升城刑官、隐官、泉府三脉权力,圈画出极其清晰的界线,减少不必要的消耗。三脉,除了明确知道必须要做什么,此外,我们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都应当人人心中有数。” 这番话,其实算是高野侯所在泉府一脉,为刑官一脉“仗义执言”了。 看似不合理,其实极为合适。 大概这就是高野侯的大局所在。 高野侯早有腹稿,开始阐述三脉的职权、界线所在。 在这期间,刑官一脉当中,有歙州提出异议,隐官一脉,徐凝和罗真意有不同意见。 只是有先前那场意气之争作为铺垫,当下三脉剑修的就事论事,哪怕有些争执,还是显得十分轻松了。 最终三方谈定此事,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继续磨合而已。 宁姚始终一言不发。 这些事情,确实是董不得、徐凝他们比较擅长处理。 所以宁姚就懒得多说。 宁姚从来不太喜欢管闲事,等到她都觉得需要管上一管的时候,那就说明飞升城出现了不小的问题。 齐狩接下来的盖棺定论,无异于平地起惊雷,“从今天起,飞升城剑修高人一等的心思,可以有,但是别太明显。祖师堂内,喜欢以境界高低来决定道理大小的习惯,也要改一改。” 几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望向宁姚。 因为齐狩此语,似乎意有所指。 不料宁姚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