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第七曜之隐秘
“……是这样啊。” 安南低声喃喃道。 他与亨利八世对视着,纯净如玉、清澈如镜的冰蓝色眸子,与那双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带着虚假的温和笑意注视着安南。 或者说,亨利八世只是在平等的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即使与亨利八世四目交汇,但安南仍然感觉……亨利八世所看的并非是自己。 ……就像是,卡芙妮第一次见到安南时的眼神一样。 仿佛看到的并非是“安南”,而是名为《安南》的一幅画、亦或是在安南背后的什么东西一样…… 卡芙妮那异乎寻常的灵视能力,或许就是直接继承于亨利八世的。 而亨利八世“什么都知道”的异能,或许就是因这种灵视而诞生的。 事到如今。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为什么亨利八世对自己的子女如此冷漠,却对自己如此热切?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王国的存续,又为何要对安南示好? 他这不是畏惧老祖母。 而是因为他对安南本人感兴趣。 ——安南与亨利八世,是相似而相反的两个人。 就如同是镜子里外的镜像一样。 没有反转的冬之心与生而知之的杯中儿……同是从小感受不到来自父母的“爱”、同是王国唯一的继承人,他们两人最后竟是走上了完全相反的道路。 “……你或许应该在之前找我大哥谈谈。” 安南沉默了许久,才低声答道:“我现在……或许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毕竟他的冬之心已经被反转了。 而他之前的记忆,也已经被完全清空了。 或许曾经的安南……在失去记忆之前,能够与亨利八世达成某种共鸣。但现在的他,已经与几年前完全不同了。 没有那段时期的记忆,就不存在依托于记忆诞生的人格。 说来也怪。 以安南的风格,原本不应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而是该应和着亨利八世的话头,试图刷一下对方的好感、再从中攫取些许利益。 但不知为何,唯独在亨利八世面前,唯有在这个话题面前……安南不想撒谎。 他的本能,让他必须直视这个话题、必须重视亨利八世——就如同亨利八世对安南的重视一样。 然而面对安南的说法,亨利八世却只是温和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明白你什么意思。 “但你是否记得过去的事,这并不重要……那就不是与我有关的‘镜像’了。” “……镜像?” 这个奇怪的词让安南怔了一下。 他知道,亨利八世并非是超凡者,也不是仪式师。 可能会了解一些神秘知识,但他不会涉及的太过深入——一些知识本身就会对灵魂造成压迫,没有踏入超凡之路的了灵魂只要知晓就可能会发疯。 但这个词,怎么看都与目前的话题无关。 除非…… “你猜的不错。” 亨利八世点了点头,发出平淡而威严的声音:“就在前不久,本杰明教宗曾经来见过我一次。” 他就像是精通读心法术的夺魂巫师一般,精准的说出了安南正在想的事。 可安南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法术的痕迹。 而且……本杰明? 他怎么会与这件事有关? 既然提到镜像的话……那可能与“镜中人”有关了。 安南微微皱眉,突然发问道:“如果说,我与您是‘镜像’,而我又与其他人是‘镜像’的话……莫非我才是仪式的中心?” “是的。” 亨利八世应道。 “而您仅仅只是仪式的组成?” 安南再度追问道。 看到安南在听到“本杰明”的瞬间,就能察觉到这个程度,亨利八世不禁欣慰的笑了笑。 他只是平静的说道:“那是自然,安南陛下。 “——【众神即从光界而生,自知辉光生于镜中、落于虚空。】【第七曜之光从未落于凡世】,【没有同等分量的‘镜子’化为卵鞘、真正的光是不会从光界降临的】。” 亨利八世这三句话中都带有些许奇妙的韵律。 安南仅仅只是听到,就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都变得沉重。如同半满的水袋中置入了顽石,使得水袋变得沉重了的同时、也让名为“神智”的水面随之上升、直至满溢。 如今安南已经非常熟悉了…… ——这是神秘的“重量”。 他完全接受了这份重量,意味着亨利八世自此,将这份神秘知识授于自己。 但是,如果是光与镜的知识…… 安南意识到了什么。 “那么,陛下……如果您知道的话、如果能告诉我的话。” 安南微微皱紧眉头,认真的询问道:“【我】——是什么?” “你是【天车】。” 面对这个近乎哲学的问题,亨利八世却是没有任何迟疑的答道:“‘升华仪式’所召唤的伟大之物,超凡者最后所见到的辉光、神灵最初所见到的辉光。 “你或许是天车御手,也或许是天车本身,甚至或许只是光之一曜而已。但你究竟是什么,并不取决于过去,而取决于未来。” ——果不其然。 如同他的孙女卡芙妮一样……亨利八世也是个神神叨叨的家伙。从这点来说,卡芙妮才是唯一的、完美继承了亨利八世才能的人。 而且亨利八世的灵视,甚至远比卡芙妮更加敏锐。 卡芙妮所看到的,是安南灵魂的本质——他从萨尔瓦托雷的镜中所看到的,具有实像的存在。 可亨利八世看到的都不是人、甚至都不是某种东西,而是某个概念。 他甚至能看到安南的天车之书。 不过,“孵化光”? ……他难道是想要帮助自己吗? 可这对于亨利八世又没有什么意义。 或者说,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才对…… ——是因为本杰明对他说了什么话吗? 安南想到这里,沉默了一会。 他转而开口询问道:“那陛下您对我这边,还有什么需求吗?” “有。” 亨利八世点了点头,立刻严肃了起来。 他以与之前的和蔼态度完全不同的,近乎不容置喙的坚定言语,答道:“记住,一定要来我的葬礼。而且要以‘凛冬大公’的身份来……你可以跟诺兰说。 “我将于四日后死亡,葬礼就在下周日。这很重要,一定要来。” “……好。” 安南没有询问原因,只是点了点头。 这对他来说,必然会产生许多麻烦。会让许多人变成他的敌人,会暴露安南的位置、让他的敌人摸到他的行踪。 ——可那又如何? 安南知道自己的确是想去的。 那去便是。 随后,安南甚至没有向国王告辞,就沉默的拉着还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卡芙妮离开了。 在他们身后,亨利八世微微笑着、平静的看着他们。 卡芙妮被安南拉着,即将离开大门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 卡芙妮总觉得,国王陛下的这个笑容,与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安南时的笑容……十分相似。 ——但是,那绝不是同样的笑。 卡芙妮突然想起来了,当时安南曾对自己、亦或是对他自己念过一首诗。 那是凛冬一位诗人曾写下的诗,对于当时的卡芙妮来说,她根本没有听懂。 但她却将内容牢牢记了下来。 那段诗是这样的: “我终有一天会落入深渊。 “我的身躯终被焚尽,牙齿腐烂,皮肉溶解。 “——但在那之前,我将于光同行。” ……原来如此。 他并非是给自己念,但也不是给他念……而是通过自己、念给未来的安南…… 卡芙妮终于意识到了,安南与亨利八世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亨利八世的眼中,从来不存在任何人。 而无论是过去的安南、亦或是现在的安南,他的眼中永远是他人。 安南的眼中,永远闪耀着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