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入城
城门楼上的弓弩一抬,齐齐对准了江上的乌篷船。 箭仍未离弦,已散发出森然的杀意。 “干他娘的!” 张元站在船头,手搭凉棚,远远地看见这一幕,当即破口大骂,“这群狗犊子,他们是想干什么?” 符慧菁脸色凝重:“看来他们不会让我们入城了,还是走吧。” “走?还能走去哪里?这漫山遍野的都是活死人,走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张元眼神发狠,突然就转身,把船篷里眼巴巴望着的男女老幼,都赶到了船头上,“老六,撑船!” “张元!他们是真会放箭的!”符慧菁急了。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那群吃皇粮的狗犊子,还能把这么多人都杀了?” 张元脖子一梗,听不进劝告,“今天把话撂这儿了!要是进不去这个城,咱就没有活路,你们大家看着办吧!” 见他是铁了心要一意孤行,符慧菁不禁转头看向南冥,正要开言让他帮忙劝说一番。 “不必担心。” 南冥老神在在地坐在船篷顶上,腰间仍系着昨夜用的那柄铁剑。 铁剑已经生锈,有些地方甚至还卷了刃,可却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意,锋锐逼人,隐约间,似乎要割裂注视者的目光。 或是因了昨夜那惊才绝艳的一剑,让它得到了某种升华,从此不再普通。 乌篷船像一头负重的老牛,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接近城门楼下的水闸。城门楼上的弩箭微微颤动,似乎随时都会脱弦而出。 见来船没有退走的意思,守将的脸色越来越肃冷阴沉,终于大手一挥:“放箭!” “嗖嗖嗖!!” 箭矢如雨攒射,密密麻麻地笼罩了半个天空,眼看就要把小小的乌篷船插成一只刺猬。 这时候,南冥在船篷上一拍,腰间铁剑脱鞘而出。 “嗡……” 一声清越长鸣,宛如龙之昂首,携风飞起。 他已大致摸清了炼体境所应该能表现出来的实力,决定玩儿些新花样。 于是右手两指一并,如臂使指般控制着铁剑凌空飞舞,眼花缭乱间,只听一阵如击乐鼓的“叮叮咚咚”之声,来袭之箭被一一击落。 接着,他剑指往前一点,铁剑顿如惊雷破空,直射城门楼! “锵!” 城门楼上,守将双目圆睁,盯着凝在自己眉心一寸外、不停回旋的剑尖,背脊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 胸口急喘,纵有万语千言,最终却只憋得出一个苍白无力的字。 却见南冥脚下一蹬,整个人竟如鹤腾空,衣袂飘然地飞落到城门楼上。 他站在墙垣上,居高临下地望向守城的众将士,伸手一招,那铁剑便乖巧地飞入掌中。随后道:“在下南冥,来自乌城云流学宫,还请通报城主。” ——竟是云流学宫的人? 难怪,这一手以气御剑使得如此之溜,寻常江湖武者根本难以望其项背! 守城门将心中一凛,眼里露出一丝忌惮。虽然极为不忿,但仍不敢怠慢,冷哼一声便拂袖离开,却是真的找城主去了。 剩下的普通军士面面相觑,有点不知所措。南冥冲他们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 弩手们默默把弓弩的箭头往下压了些,目不斜视地望天,仿佛天上那云开了花似的。 而船上的人们紧张地注视着,符慧菁的掌心已是捏了一把冷汗。 过了半晌,那通传的守将终于折返,脸色依旧肃冷,一言未发,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属下开闸放行。 随着水闸的大门缓缓打开,乌篷船上十几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落难的百姓喜极而泣地抱在一起,心中充满了对那位少年剑客的感激。 符慧菁向上仰望,只见南冥的背影随着那名守将而去,不知被带往了何处。 不过想来,应该没有危险。 她转身对船上的百姓说:“你们若是没有住处,可来我医馆暂住些时日,只是不要惊扰了病人。” “不敢,不敢!姑娘愿意收留我们,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是啊是啊,符姑娘是个大好人,好心会有好报的……” “怎好意思再麻烦你呢……” 在这颠簸乱世之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眼中,就如朝生夕死的蜉蝣,哪怕死了一茬又一茬,都不会在意。 符慧菁暗暗捏紧了拳头。 终有一日,她也会踏上修行之路,成为一位移山倒海、捉星拿月的仙师。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能赐予他人福泽……爷爷的心愿,不会被埋没。 悬壶济世,泽被苍生。 是爷爷一生坚持的道,就让自己这个后人,去替他完成吧。 …… …… 南冥跟着那位一脸冷淡的守将,被带到了城主府。 穿街过巷中,不时有人好奇望来。 纵然城外尸横遍野,一片哀嚎,这岚城中却是人声鼎沸,车马如龙,街头巷尾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像是要办什么大喜事。 他想起自家府尊临行前,似乎提过一句岚城城主的寿宴。本来他们就是应该来赴宴的,如今只是少了个府尊,应该无甚大碍。 这么一想来,他更加心安理得,直接就去见了城主。 岚城城主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满脸赘肉随着说话走路不停抖动,看上去一把年纪了,身边却围着好几名娇俏的妙龄女子,衣着暴露,举止轻浮,眉眼间荡漾着丝丝春情。 让人难以想象,这竟然会是一位五百年之龄的神通境大修士。 一般神通境的寿命约在六百岁到顶,这位城主其实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不过修为高深,体力不衰,雄威不减。 当南冥看见这位城主时,后者正大马金刀地瘫坐在华贵而俗不可耐的金椅上,一名妩媚的舞姬用纤纤玉手,拈起一粒葡萄,喂入他那肥厚的双唇中。 汁液四溅。 “你……就是百草那老家伙的门人?”岚城城主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 “本座邀他,他自己不来,却派你这么一个小鬼,真是好大的架子。” “前辈误会了,府尊大人只是在路上突遇急事,所以才先让我过来贺寿。为表诚意,他还把随身的府尊令牌交予我,说是见令如见真人。” “哦?啧啧,连这样的事物都敢交到一个毛头小子手上,百草老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城主仍旧没看南冥一眼。他是神通境的大修士,区区一个炼体境的小鬼,还没能让他放在眼里。 只是他没注意,自己身侧的舞姬脸色渐渐地有些古怪。 这少年与城主说话,句句谦恭,温和得体,听来分明是个明礼数识大体的年轻翘楚。 可是……配合上他那张面瘫似的淡漠表情,总让人有一种别扭之感。 好像他就是个吃瓜的观众,那些话都是旁白,而自己服侍着的这位城主大人,就像一个台上的戏子,在跟着空气对话。 滑稽而荒唐。